第十天
晴曛益微，暮夏将逝。
夜间的晚风挟着凉意卷过庭中的荷蕊，泛起平镜之上的点点涟漪。
可空气中的烦躁不安却愈深。
“禅院家主，你之前说过会和先前那位‘祀使’取得联系。但如今的局势你已然是清楚了，可否告诉在座的诸位具体情况，也好让我们早做准备。”仍旧是先前进行废话文学交流大会的地方，五条家主率先露了话锋，不咸不淡的。
如今御三家之间的局势，自己尚且可以尊首，但前不久既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一切就都不好说了。
加之那些在暗中蠢蠢欲动的老狐狸，恐怕都是怀着想分一杯羹的心思在里头。
这边，禅院家主看都没看对方选手一眼，同样不咸不淡地道，“劳五条家主费心了，小女目前万事安好，与五条小姐也相处得十分愉快。”
“……”
一旁评委席的人听在耳中，自然是不相信的，都不约而同地做出了战术喝茶的动作。
直至下一回合掰头开始。
这次由加茂家主率先打头，“依我之见，两位‘祀使’都得那位喜爱，对我们的计划而言并无坏处。”
在御三家族中，五条家以【六眼】以及【无下限术式】占据主位，禅院家族拥有其招牌术式————【黑影操术】。相比于他们，加茂家族则是继承了【赤血操术】，也好像是最为低调的。
就譬如此次，哪怕五条家族与禅院家族暗斗激烈，他也没有半分明面上想要掺和的意思。
“大家的目的都是一样的，不要坏了和气。”加茂家主仿若在劝和。
俗言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比起咒术界的利益牵扯，两面宿傩这个存在才是最大的威胁。毕竟，哪怕曾经御三家上一代的顶尖咒术师曾联合起来挑战他，也是以失败告终，没有讨到半点好处。
仿佛终于有清醒的人中止了无意义的唇枪相向。
“再过不久就是秋狝了，往年皆是邀请了那位，今年也不例外。”说来也真真是可笑，被外界普通人家视为神明的御三家族竟然甘心侍奉那样的怪物，还颇有几分忠狗的架势，五条家主言语间状似自嘲，“届时，还请各位准备周全。”
又是一阵寂静。
“……”
如同想起了被什么东西所支配的恐惧:)
深入骨血的那种。
接着才有人出声，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大多数人的心声，“敢问今年依旧是死斗吗？”
秋狝，归属于四季狩猎之一。
其余三者分别是“春蒐”、“夏苗”以及“冬狩”，原本是御三家族举办的作为各家小辈间交流切磋的活动，亦可有平民参与借以获得进入贵族阶层的权利，以猎得鹿首最多者为胜。
胜负之分，本无伤大雅。
可自从两面宿傩出现之后，便将规则改为了死斗，需杀灭其他所有人方可取其胜者。至于最后留下的那人，会得到诅咒之王的馈赠————当然，这也全凭他的喜怒而定。
或是得偿所愿。
或是当场丧命。
一切，犹未可知。
先前还有族中许多子弟不畏生死参加，可时至今日，大多只有咒术界牢狱中的死犯可以选择了。
“还未有定论，且看两面宿傩如何说吧。”五条家主捏了捏眉心，暗呼头疼，“我们只需准备万全，即可。”
论憋屈，谁能有自己厉害。
一年一个花样折腾不说，还时不时逗弄他们找点乐子，偏偏又拿对方没有办法。
见状，禅院家主却不担心其他，反而不由觑了上首一眼，“五条家主，今年您可是要好好提醒家中的后辈，别又不小心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带进围场，提前伤了人可就不好了。”
这说得是之前的一次“意外”中，五条家的小辈用咒具故意恶伤了另外两家的人，不过出于多方考虑，最后这件事情还是不了了之。
“禅院家主放心，五条家族向来以实力说话，不是那等阴险粗心之人。”
三族中的子弟不论男女，或多或少都有些交恶，关系往往都是明面上的粉饰太平，一派安宁罢了。可一旦涉及利益之争，都会为了家族而不择手段。
闻言后，禅院家主又拉了另外一个仿佛一直置身事外的人下水，“加茂家主，这回你大可放心了。”
“是，谢禅院家主关心了。”后者倒也没说什么，就这么接了话茬。
你来我往，话锋凌厉。
这时不知是五条家哪个旁支的人提醒道，“听闻今日街头有流民暴动，禅院月琉小姐一时不察被伤，幸得五条空少爷出手相救才得以平安。”
禅院家主：“……”
他刚刚还扬起的略带得意的笑容瞬间僵滞凝固在脸上，仿佛被人打了一个大耳刮子。
“咳咳，咳……”五条家主战术性地咳嗽了一声，换上胜利的微笑，“孩子间本就交好，更亲和些倒也无妨，也正是说明先前的种种不过是误会。”
末了，又意味不明地添了一句。
“禅院家主，您说是吧？”
哪怕大家都明知此举不过是顾及权量着她在两面宿傩面前的地位，否则根本无人会愿意去花费心力救下一个毫无咒力，在禅院家族中无依无靠的庶女，更何况对方还是五条家嫡出的少爷。但是加上先前禅院家主的明嘲暗讽，偏偏就像是狠狠打了他自己的脸。
谁知，又有一个人继而补充道，“不对吧？我怎么听说加茂纪伦小少爷也在。”
“加茂少爷？”
“对，我想起来了。今日我也听说是他救下了禅院小姐，想必是救人心切，急急送入了就近的五条少爷家救治吧。”加茂一族中有人道。
在御三家族当中，五条家族中的治疗术师无疑是最好的，这个理由确实说得过去。
此话一出，周遭再次陷入了沉寂。
“…………”
而众所周知，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是以，禅院家主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自若的神色，观赏着这场即将落幕的戏剧，甚至好意打破僵局似的道，“多谢加茂少爷出手救下了小女，想来孩子间的确是不错。只是有些地方，还是需要多培养培养感情。”
“您说是吧，五条家主？”
语调悠长，似曾相识。
五条家主：“……”
同刚刚的历史惊人的相似，他的笑容也僵滞凝固住，还觉得脸十分的疼。
而这一回合的掰头，终于轮到了加茂家主战术性咳嗽，“咳咳、咳，是犬子冒失，叨扰五条少爷了，望五条家主见谅。”
“无妨，无妨，自然是无妨的。五条家主如此宽宏大量，怎么会有这等心胸狭隘之人的想法呢。”禅院家主好似看不见那难看的脸色，言辞间暗含深意，自顾自说道。
“五条家主，您说是吧？”
这句话，依旧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众人：“……”
反观身为当事人的五条家主，面色已然是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可也只得咬紧了牙，闭了快要从百草园杀到呼伦贝尔的麦。
尴尬的局面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收场，大家静默不语，只好各自捧杯品茶。
对吧、就。
就……只能暗自在心中称赞一句，好茶。
:)
至于陷于众人讨论的热度话题中心的禅院月琉自然不知道他们的忧愁，她不关心，她不在乎，她只害怕自己回去该怎么和冰刀男妈妈交代小点心碎掉的经过。
还有那句保险含量极高的叮嘱————
“这些茶点是回去之后我要研究配合新茶用的，如果被我发现弄丢了或者被我发现少了的话，宰了你哟。”
“宰了你哟。”
“宰了你。”
“宰了。”
就如同魔咒驱散不去，令人深陷漩涡。
_(:з」∠)_
按照现在的情况来说，是无论如何也会被认为是她偷吃光光的没错了。
等抱着那两包姑且可以称之为“点心”的东西愣了好久，禅院月琉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结果一回身，她发现了两个围观群众。看样子是已经站在这里看了许久，兴许连刚刚自己给红豆大福和桜饼开了追悼会的过程都见过了。
“……”
屋外，些许青绿色的竹叶被风卷起萧瑟凄凉的曲线，飘悠在了挂着面条泪的少女被冻住石化的静止画面里。
“……”
莫名背负罪恶感（？）的五条空和加茂纪伦面面相觑，都从互相的眼神中读出了对方无声的潜在意思，仿佛心有灵犀一样————
需要立刻解决现在这个尴尬的局面。
两人同时出了声。
五条空：“初次见面，在下五条空。”
加茂纪伦：“我说，就两包普通点心而已，不用这么伤心吧？”
默契全无。
遂又齐齐顿住。
两狗对视，同时心中的罪恶感不知道为什么更深了。
“………………”
月色清朗，云层尽散。
劲风再一次卷过竹叶，划出熟悉的弧度。
沉默，是今晚的沉默。
望着他们对各自失望至极的表情，禅院月琉得出了“这两个家伙果然是塑料友情吧”之类肯定语气的结论。
并试着化解凝重的气氛，“你们好，我是禅院月琉。”
面前的少女不再沉溺于奇怪的伤心情绪，很认真地做了自我介绍，令加茂纪伦陡生出抹笑意。
可真是有趣。
这位禅院小姐怕是还不清楚吧，自从她成为了唯一可以留在诅咒之王身边侍奉的“祀使”，御三家族一夜之间无论是谁都知晓了她的存在。明处的一派平和是假，暗地里各方都在伸出势力打探，也都想知道这位出身不高并且毫无咒力的庶出小姐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毕竟，以往他们送去的人无一不是被立刻解决抹杀的，从无幸免。
“禅院小姐有礼，在下鄙名加茂纪伦，家中排行第三。”
掩饰一般地摇了摇骨扇，加茂纪伦露出了个清雅贵气的笑容，试图弥补先前自己的冒失，“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禅院小姐果然是和他们说的一样美丽。”
禅院月琉：“……您好。”好像只花孔雀，还是开屏的那种。
“不知禅院小姐刚刚是为什么————”
尾音骤然间断。
回应加茂纪伦的是身旁好友的一拳爆栗，“不要再说这种无聊失礼的话了。”
“侍女通传说是禅院小姐你已经醒了，所以我和纪伦过来看看你是否还有其他需要。”五条空忽略了加茂纪伦抱头痛呼的怨念，看向一旁的禅院月琉，“不知禅院小姐现在感觉如何，伤口还疼吗？”
“疼的。”听上去理直气也壮。
这倒是实话实说。
很疼很疼。
而且不仅仅是伤口疼，她还很饿。
突然就想回去找男妈妈了QAQ
话虽如此，可如此诚实的回答反而让人不好作出回应来。
五条空心中暗想，禅院家的人果然都不是个善茬，这位禅院小姐更是如此。看似毫无城府与心机，实则却是聪明至极。竟然借此机会巧妙地回绝了他的试探，又伪造了自己柔弱无害的假象，难怪可以让两面宿傩另眼相待。
白日突然袭击的咒灵可是特级，她如果真的没有咒力又怎么会能够逃脱。
这么多年来怕是一直都在韬光养晦，准备着在恰当的时机将所有障碍一举清除。能忍受禅院家族这么多年的漠视与欺压，这等的耐力远非常人所能及；又或是禅院家族先前骗过了所有人，这一切都是他们家族的谋划和算计。
他越想越觉可怕，看来父亲说得的确没错。
“……”
少见友人哑言的加茂纪伦眉峰一挑，细细审视着对方严峻冷然的面色，笑着揶揄道，“空，想不到你也会有今天啊。”
听见自己被调侃后，五条空稍有怒色，很快又恢复了平静。随即，他示意了一下候在门外的人，“如果有的话，可以随时吩咐吉田。”
吉田良子，就是负责照顾禅院月琉的一位年长侍女。
她听到了自家少爷的话，上前行礼问好，“有事的话请您尽管吩咐。”
“您好，吉田小姐。”哪知少女却像是突然受了惊吓一般，下意识就回以了一个标准的九十度鞠躬，“谢、谢谢您！”还是不能习惯这该死的奴隶制度，总是搞得很被动地条件反射。
禅院月琉在心底哀叹，觉得还不如以前在禅院家的时候轻松自在、快快乐乐，都没有人在意她这条咸鱼。
想吃就吃，想睡就睡:)
一旁，自以为看透了一切的五条空眸色凛然。
没想到，她的心机竟然如此之深。甚至在侍女面前都不忘伪装，还在不经意间透露出她曾经不受优待的事实。思及至此，他愈发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禅院月琉，心机颇深，绝对大有问题！！！
一无所知的某条咸鱼：_(:з」∠)_
…
祝大家新年快乐鸭～～
祝各位小可爱万事顺意，开开心心(///▽///)
注：四季狩猎名称归属于中国，是中国古代皇家狩猎的专用名称，剧情需要借鉴而已，不要混淆哦=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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